搁

仇（五十七）

  “要不是阿猛哥不方便，我才不要过来照顾他。”姜灵拧掉发丝上的水，她刚跟陆地上的人学了卷头发，海面风大，再多过几次水吹几次风，头发卷儿都要没有了。

——有赖驻海台，鲛人与人类的关系缓和许多，胆大如她见识了许多陆地上的稀罕玩意儿。

朔月嗡鸣着没任何多余的动作，横上蓝曦臣木然的脖颈。

一团不知名的白雾骤然出现，挡在剑上。

一下没成功，蓝曦臣并没什么意外，机械地准备再甩一剑，被一只手拦住。

“我懂了，你很难过。”姬凡开口，目光中满是悲悯，“可怜的孩子，现在能听得到我说话吗？”

又没了反应。

“阿猛还活着。”

爱谁活着谁活着。

蓝曦臣刚召回朔月，才后知后觉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
咣当一声，灵剑掉在了地上。

兵刃相接，战火连天。

炎阳殿，不夜天，穷奇道……一路走来，目之所及，皆是血水浮尸。

金光瑶很讨厌血腥，可他避无可避，直至回首满目疮痍，身侧再无一人。

突如其来的哀伤涌上心头。

好像曾经有一个很懂他，可是在漫天的硝烟里，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。

突然间，天色大变，雷雨交加。

金光瑶睁了睁眼睛，复又闭上。

……

再度睁开。

蓝曦臣还在？

原来不是梦中梦。

除了剧毒，北鲛的绞杀也极为难缠，激战过后，金光瑶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，想笑又笑不出来。

刚捡条命回来，目睹那么多族人的惨死，声音都是哽咽的。

“我把那北鲛杀了。”他仍说道，试图宽慰旁边这个眼眶红红的人。

蓝曦臣并没有开心一些，反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向下滴落。

“别担心了，二哥……”金光瑶想摸摸他，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清醒过后，痛觉才姗姗来迟。

金光瑶这才察觉到自己浑身浸泡在温泉水中——这神池对鲛人疗伤有奇效。

纵是如此，在与北鲛的搏杀中掉落的近半数鳞片，依旧没能恢复，白白粉粉的凹槽密密麻麻，活像爬满了蛆虫。

丑死了。

该不会是被自己丑哭的吧？

这念头一闪而过，金光瑶继续低头查看。

鲛人的身体很神奇，显伤，自愈能力却也出奇地快，金光瑶本不觉得会有什么，可眼前一切却令他惊愕不已。

傲人的自愈力就像在他身上失了效似的，狰狞的伤除了没有血再流出来，原封不动。

大概明白了自己如今是何尊容，金光瑶欲哭无泪，挣扎着想沉到神泉下面去，被蓝曦臣一把扣住。

力气之大，险些脱臼。

“醒了？”一声音温温地传来，姬凡推着盛放控制皮肤溃烂药汁的小盘游来。

大部分海域对鲛人而言生存条件恶劣，伤了尾的鲛人，若非被救助，一般情况下都活不下来。

阿猛的情况更甚，那浑身的伤，泡在这神泉中，都得再靠药水辅助。

“多谢相救。”金光瑶隐约记得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见到了一团白光，便知道是姬凡救了他

“客气，若不是你自己撑那么久，也赶不及我随援军过去，”姬凡毫不居功，抬抬下巴，“你们这是做什么呢？”

金光瑶想挣开手腕，可越挣越紧，岸上的蓝曦臣不动如山。

“你别动了，”姬凡看明白了，友清提示，“若非我拦着，他巴不得进神泉里面陪你。许是我造幻境给北鲛看的时候，被他给看着了，打醒来他就不对劲了。”

“什么幻境？”金光瑶心生不详的预感。

“你不是曾说过，置身暗处方能出其不意，化被动为主动，近日我听了些人类的书，虽晦涩些，但觉得确有几分道理，便当着北鲛的面幻化你被虎鲸吃掉的镜像，却没想被他看见了。”姬凡把灵泉堵上，将药汁倒在汤泉里面。

随着汤色一同变绿的，还有金光瑶的脸色。

“不过你放心，”姬凡继续道，“他不过就是受了些刺激，过段时间就好了。”

姬氏白尾鲛的天赋技能是幻境，迷惑类天赋并不具备攻击和防御能力，族内鲛人便往往精通医理。

作为姬氏如今的族长，姬凡的天赋能力与对医理的理解皆为上乘。

她说的话，金光瑶还是信得过的。

“二哥？”姬凡走后，金光瑶试探道。

他隐约听闻从前阿歆很小的时候，蓝曦臣是得过失魂症的。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，但所有宗务一概移交长老会负责，对蓝曦臣而言，已经算极大的过失了。

金光瑶一向知道蓝曦臣的性子，若非天大的变故，他绝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假手于人。

蓝曦臣见他不跑了，宽慰般笑笑，双手轻轻按揉刚刚拉过的手腕，不发一语。

“你的灵力呢？”金光瑶心揪起来，他居然觉察不到蓝曦臣的灵力了。

蓝曦臣摇摇头，只是笑。

“二哥，别吓我，你怎么了……”金光瑶真慌了，挣扎着要起来，却被蓝曦臣反手抱住，轻轻安抚他没有伤的后背。

金光瑶浑身都疼得厉害，可如今心上的痛却盛过了所有。

他这是怎么了，蓝曦臣又经历了什么？

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行伤天害理之事，却偏偏要经此浩劫？

鲛人也有医师，得出的结论与姬凡大致无二——受了刺激，需要静养。

金光瑶同样也需要养伤，二人便理所当然的待在了一起。

鲛人天性爱美，金光瑶更是向来注重仪表，所以身为鲛人的金光瑶，此刻本是一点也不想见到蓝曦臣，身心都在抗拒。

但金光瑶不敢多言，只得遵医嘱，依着他，顺着他，由着蓝曦臣给自己梳洗上药，修剪指甲，清理伤处，抱来抱去，免得蹭到刚长好的脆弱的尾鳍。

事无巨细，亲力亲为。

一两天还好，总是如此，纵使金光瑶脸皮厚如城墙，也难免会不自在。

蓝曦臣却并不在意，目光始终跟着金光瑶跑。他尤其爱看金光瑶的尾巴，顺着疙疙瘩瘩的皮肤上下看看，很开心。

尾巴对鲛人而言很是重要。

是造物主无上的恩赐。

尾巴损伤过度，便成了对鲛人而言，最恐怖的事。

况且，鱼尾受损严重的鲛人，是没有办法发情的。

那般赤裸的目光曾经有多么火辣，如今便有多么刺眼。

  

  

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甚至都没有火葬场

  仁慈如我

  (๑ºั╰╯ºั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