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(五十六)

  每当他以为可以将二人安排稳妥之时,阿瑶却还总是有秘密。

他甚至都分不清,那些秘密是本就不为人知的,还是单单有意瞒他。

不过,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过两日说清楚就好了。

怪只怪当初为何要冷静一月之久,自从互相袒露心意,二人何曾分开过那么长时间?


远处烽火台隐隐冒出橙黄色的火焰,是加强戒备的意思。

很快,烽火一簇簇接连冒起,伴随着远处示警的烟火声。

烽火台建立至今,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明焰示警,蓝曦臣出去喊住行色匆匆的弟子,询问是何情况。

“海中传来消息,东鲛北鲛在黑林礁打起来了,一个小鲛拼命才逃出来传的消息。”那弟子见是蓝曦臣,话都有些说不清了。

“东鲛哪支军?什么情况?”蓝曦臣努力镇静下来。

“据说是几个东鲛军巡逻时撞见了北鲛的一支队伍,被冲散了。”弟子答非所问。

“什么冲散了?哪支东鲛军?”蓝曦臣见这弟子目光躲闪,不由提高声音厉声问,“阿猛呢?阿猛如何了?”

那弟子不堪重压:“泽芜君您不能走啊,北鲛有可能会趁机上岸,三长老明早才能到,七寸台不能没有您啊!”

如今驻海台由家族认领,一台一氏,蓝氏正是驻守着七寸台。驻海台连成一道长长的围墙,任何一块地失守都有可能是致命的。

没有人知道北鲛究竟有多少,万一趁此机会一举发起进攻,会对陆地造成多大的损害。


当然,也很少有人会不知道,蓝曦臣的道侣是东鲛黑林军的首领,阿猛。

“阿瑶他究竟怎样了?!”蓝曦臣定了定心神,收收周身的灵力威压,好让金丹初期的弟子说得出话。

“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那弟子快哭了。

“去叫看到消息的弟子过来,快。”蓝曦臣几个跃身立在高处,拉开蓝氏的传讯烟火。

硕大的蓝色烟花从空中炸开,这是蓝氏最高级别的召集令,蓝曦臣只希望蓝氏有长者正在附近夜猎,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。

收烟花桶时才发现,他的手根本止不住抖。



刚刚梦中一幕幕浮现心头,蓝曦臣冒出一身冷汗。

看过消息的弟子也说不出什么来,只道黑林军首领率几人路过黑林礁时,遭北鲛伏击,战况惨烈。

蓝曦臣呼吸一滞,朔月嗡鸣。

不出半个时辰,终于有长者应召赶来,蓝曦臣半刻不敢耽误,三两句说清缘由后拎起朔月朝黑林礁方向去。


曾与阿瑶在海上游玩过一段时间,大概的地点还是找得准的。

黑林礁是阿猛兄长失守,被北鲛占去的边陲之地。

蓝曦臣全速赶路,到那里不过半个时辰。

黑色的天,墨色的海,波涛汹涌着裹挟着带着血腥味的海风,重重地拍打在海面上。

四周已经平息了,除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前来寻找亲友的鲛人,便是愉快的在水中穿梭寻觅尸块的鲨鱼虎鲸。

蓝曦臣收剑扎入海中,目之所及的,是一片血的浑浊。

路过的鲛人们无一不在焦急的寻人,沉浸在悲痛中,无人理会人类的问询,蓝曦臣浮到海面上换了口气,又一头扎进水中,四处搜寻。

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极为激烈的打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

血色是看不到分毫的,可海水中浓烈的血腥气却并未散去,一望无际的海洋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墓场,过路的和闻讯而来的鲛人时不时发悼念的哀鸣。

蓝曦臣几次看到浮尸上的黑色鲛尾,便有几次险些呛到自己。

可无一是。

蓝曦臣不知疲倦的换气、下海,逐渐全身都沾了血气,有不怀好意的鲨鲸一圈圈绕着他,被朔月一剑劈开。

可朔月在海中的威力还是大大降低的,张着血喷大口的大鱼如影随形,蓝曦臣终于不再管它们,只找自己的人。


阿瑶跟他说过,鲛人从不下葬,因为大海是他们的信仰,海中来,便海中去。无非是有无亲人追悼的差异。

蓝曦臣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些,一个海浪打红了眼眶。

海如此大,洋流如此广,他该去哪里找?

那些挂彩的鲛人有伤有亡,有东鲛也有北鲛,蓝曦臣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尸体,正是在家中山洞他曾看到的那个北鲛,颈侧一道大大的划痕,瞪着大大的眼睛,满是震惊。


顿时海水灌满眼眶。


没有海中呼吸的腮,蓝曦臣只能浮浮沉沉,十数次下来,灵力已几尽衰竭,力气也所剩无几了。他恍惚间听到耳边有声音在叫他,可耳边又全是水声,什么都没有。

抵御海水的严寒,驱散身旁的恶兽,无所不用其极的,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个瘦小的人。再浩瀚充盈的灵力,也有几近枯竭的时候。

不知又过了多久,身侧各自忙碌的鲛人们一哄而散,隐约间听到什么,有北鲛。


又来了。


蓝曦臣从未如此刻这般想杀人,可眼前逐渐发暗,过度透支的灵力终于现出端倪。

好像一切都该结束了。

原来无论再不信命,不服命,始终还是留不住他吗?

故人音容笑貌尤在,腥咸的海水一贯而入,没过他的五感。

蓝曦臣任由自己缓缓下沉,像是被挤进了匣子里,越来越紧,耳旁轰鸣,接着,便是一片静谧。


也算同椁而眠。


留恋世间的最后一眼,隐隐能看到新出的日光。

还有……

蓝曦臣猛地睁大了眼,确定不是幻觉,奋力冲开经脉,又一次向海面挣扎去。

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,正漂浮在上面,像是受了极重的伤。

与此同时,一头硕大的虎鲸也看到了不知何时浮在海面上的鲛人,瞬间逼近。

蓝曦臣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灵力,完全没有办法御剑吓退这庞然大物,只能奋力游走,却始终慢了太多步。

半条鲛尾掉落眼前之时,蓝曦臣僵住了。

血水溅到他脸上,鳍扇破烂,没了生机的半条尾巴,就这么落在他面前。

虎鲸回身一摆,鲸尾拍着巨浪,巨浪裹着那半条鲛尾与这个半晌不动一下的活物,狠狠向海底劈去。




“能看到我吗?”一个鲛人摆摆手。

“你已经这样躺了三天了!能不能听到我说话?”那鲛人继续道。

“算了吧凡姐,他已经死了。”旁边有声音道。

“可他还一直睁着眼……”姬凡不死心,“嗨,人类朋友,泽芜君?能听得到我说话吗?”

“我就说他已经死了吧?”那鲛人道,“阿猛哥情况还不好,凡姐你守着他干嘛啊?”

“姜灵你看,你快看,他哭了,他没死,我就说他没死吧!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,姬凡雀跃,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,湿湿的。

“人类的眼泪果然清澈,还握不住——姜灵你看。”

“没死啊?”又一个鲛人凑过来,盯着一动不动的人类看。

鲛人女子的声线优美清脆,极具穿透力,可这人类仍一动不动。

“他的睫毛可真好看。”刚凑来的姜灵也开始由衷的赞美,上手碰了碰。

睫毛触到异物,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。

“可惜,应该是植物人了。”姜灵不无感慨,见姬凡困惑,解释道,“就是失魂,形容一个人哪里都动不了,但是能哭。”

蓝曦臣缓缓坐起来。

“哇——”姜灵猛地弹跳两下,“能动?!有病吧你,能动不动躺这么长时间?!”

海洋中威压巨大,蓝曦臣逐渐才恢复了一点耳力,但并没有接收到外部的信号,用朔月把自己撑起来,脑子又麻又昏又沉。

“你干什么去?”姬凡见他晃晃悠悠地站都站不稳,仍拖着把剑朝前走,不免疑惑。

没想蓝曦臣只是一直走,一直走,走到岸边,又掉进了海里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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